黄山村,深藏于秦岭西隅的成县王磨镇,是中国大地上极其普通的小山村。从峡谷往山顶看,穿山越岭的水泥路,盘绕得如一枚回形针,又像攀岩登山的绳索,拖拽着人们上山。两辆三轮车冒着烟奋力爬行,车上是砖头石子,这是山里人家为盖房备料。同行的扶贫队员对这里了如指掌:这座山是赵坝林场的,这条路是捐资修建的……
进到村里,保留最多的是马鞍式架构的土房子,它们依山就势而建,多坐北朝南,向阳而居,明媚的春光照彻一个个院落,温暖又明净,清新又淳美。
这山村十分寻常,寻常得与北方的每一座村庄没有多少差异。这山村又不寻常,只是匆匆一来,就在密林高冈间,发现了清光绪四年留存下来的宅院,以及不晚于同期的老橡树。
上了高冈,我惊讶于荒岭之上如此姿态的橡树,如伞的树冠,笔挺在荒原,这是一种美得不能形容、绿得又难以收场的葱茏。冈顶薄如刀背,橡树就生长在这土最薄的地方,裸露出遒劲伸展的根须,紧抓着山脊与这片高冈。山坡一旁,是连边都没有的药地与杂粮田,垄垄叠翠;山脊上,一棵橡树与另一棵橡树的根,紧密相挽。
驻村帮扶队到这里的第一天,坡上的荞麦正在收割,清晨寒霜初临高山。
我们来到一座土院。观瞻宅院旧门,由于风雨的剥蚀,岁月的推移,已经残破而变形,门墙的造型还算完整,但明显呈现出年代的久远。我心想,主人还是爱护它的,留着它看着它,或许就能追根溯源永远铭记和守护黄山人属于过去的全部念脉。
院子里,旧房已经拆除,一座已经盖成了砖房,一座刚刚拆完建修了地基,圈梁和立柱的钢筋已经绑好,码放整齐的红砖头,等着工匠们来砌筑。昔日的圈舍,长着满架的豆角黄瓜,院边的泥土里,花儿在金阳下盛放。我无法揣测这座院落当年完整的模样,无法想象它们有多宽的屋檐,但站在残存下来尚未完全倒塌的土门前,紧挨门楣上刻写的“耕读第”“安居乐业”匾额而立,倚于院门,我思忖良久。
斑驳的瓦片是记载着流年的,古树粗壮的树干是承载着年轮的。乡亲们被太阳晒黑被风雨洗礼的脸庞,仍旧呈现着麦粒色光泽的肌肤,一个个刚强而结实的身板,有足够的力量来对抗泥土的磨损,迎接庄稼的倒茬。
满山的桔梗开放着蓝紫色的灯花,远望药地,如一片蓝色的海洋。精准扶贫配发到户的牛羊,成群奋蹄在山坡上。收购山货的汽车,停在乡亲们的家门口。
黄山人相信:世界上只要有劳动的地方,就会有瓜熟麦香。黄山人多地,每家约有20亩左右,冬天种小麦,春天种玉米,夏天种黄豆,秋天种油菜,土地连着山,山脚以上都是林,随处可见红腹锦鸡,时有林麝、山鹿出没。有劳力的人家坚持耕种,退耕还林政策补贴着农户,据说每家每户的国家补贴存折里,每年都有近万元的收入进账,作为对养林造林保护青山的补偿。
与五棵橡树并排而站,我聆听林海的松涛,体察树木所经受的风寒。我看见村委会健康扶贫的黑板报上,写着身体如何抵抗寒冷的锻炼法。面风而立,极目山外有山,向远是层层叠叠的群岭,向下是褶皱的深沟。山冈没有名字,我们就叫它橡树梁吧。我默诵起舒婷《致橡树》中的诗句:“根,紧握在地下;叶,相触在云里。我们分担寒潮、风雷、霹雳,我们共享雾霭、流岚、虹霓,仿佛永远分离,却又终身相依。”
随意进入一个院落,热情的客人邀请我们进屋。饭桌上摆有盐�h花生米、蚕豆、葵花子,还有王水烧鸡、卤豆腐,有炖土鸡、炝葱花的酸菜面,这些盘盘碗碗,构成农家酒宴的绝配味道。灶膛里的火燃烧正旺,清茶飘香,黄酒煮沸,还有牛奶、果汁菜肴,如今都是黄山人日常生活不稀缺的标配。
帮扶干部对每家每户的房屋厨灶、稼穑禽养如数家珍,他们帮乡亲干农活,铲土背砂,和混凝土,一个个就像黄山里土生土长的农民,他们担负着去帮留守在村的老弱病残脱贫的重任,担负着送孩童上学、在地里收种跑市场销售的职责。我看他们熟练地参与劳动,为乡亲们搭手干活,听他们与黄山人拉家常,盘点收成。在他们用肩膀帮乡亲们扛起粮食的一刻,我对他们肃然起敬。
仰视穹庐,黄山的星星格外明亮,而且是那种不染纤尘的明明亮亮。依依告别黄山,只听山那边又传来“樱桃熟了比蜜甜”的山歌声。我感受到了黄山人艰苦奋斗擦亮光阴的努力。